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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13日，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教授、外国文学译者许淑芳做客彭埠街道的纯真年代书吧，带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、加拿大作家爱丽丝·门罗作品分享讲座。此次活动由浙江省社会科学联合会科普项目资助，纯真年代书吧读书会主办。

在本次题为“爱丽丝·门罗小说中的姐妹情谊与对位叙事”的讲座中，许淑芳教授结合门罗的《逃离》《激情》《熊从山那边来》等经典短篇展开分析，探讨门罗笔下曲折而真实的“姐妹情谊”，以及这种情谊与小说的对位式叙事之间的关系，与老读者一起赏析共读，为新读者种草。许淑芳教授深入浅出地解析门罗作品的特点，以生动深刻，充满热情的讲述，为读者上了一堂精彩的文学导读课。

门罗

1931年7月，爱丽丝·门罗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。1949年，门罗进入西安大略大学学习新闻专业，后来转到英语文学专业。大学期间遇到她的第一任丈夫詹姆斯·门罗。1951年退学、结婚。她生有四个女儿，其中一个出生不久便夭折。婚后门罗需要照顾家庭和孩子，她利用孩子们午睡或者晚上的时间进行写作，通常在厨房的桌子上写。

1963 年，门罗夫妇从温哥华移居到维多利亚，创办了门罗书店。1972年离婚。

1976年再婚，她的第二任丈夫杰拉尔德·弗雷姆。2012年门罗宣布封笔。

2013年10月10日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。2024年5月13日，门罗在安大略省的家中去世，享年92岁。她晚年罹患老年痴呆症。

作为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，门罗为许多中国读者熟知，包括《逃离》在内的诸多作品颇有受众。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，她已经获得了许多重要文学奖项，包括布克国际文学奖，给与她的评语是“对于女性的心灵洞察力”，致力于书写加拿大乡村和女性在家庭空间之内的生活，以平凡日常探讨人性对于自我、爱和独立的渴望，洞见女性的幽深之处，温婉文字背后有深渊般的冷峻。爱丽丝·门罗被称为当代的短篇小说大师，当代的契诃夫。

近日，门罗再度被卷入舆论中心。在门罗逝世50余天后，其女儿近日公开在加拿大媒体发文称曾遭继父性侵，且表示曾经写信告知过母亲门罗。然而其女儿在文中透露，门罗虽然曾犹豫是否公开此事，但最终选择沉默，仍与丈夫维持婚姻关系，并表示自己“被告知得太晚了”。那之后，门罗一直陪伴丈夫直到他离世。

女儿的披露引发了广泛的讨论，门罗的文学创作以书写普通人的生活、体现生活的复杂性著称，她的作品大多聚焦于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女性如何应对复杂欲望，吸引了新一代读者，但令无数热爱门罗的读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，一个书写女性的女作家会选择包庇丈夫对女儿的性侵害。

许淑芳教授认为这样的矛盾驳杂在其作品中有迹可循，文学与现实映衬，更反映出女性处境：“现在很多粉丝读者把门罗的书都扔掉了。不要以为一个作家认识到这些问题，就有勇气改变。比如《逃离》等多篇作品，她笔下的女性都是不成功的逃离者，勇敢是很难的。恰恰是这一事件的揭露，读者可以重新评价门罗的价值，其实门罗和作品不是那么违背的，评论家布鲁姆说她太悲观了，作品充满压抑，今天再看觉得这样评价门罗还挺对的。她写女性逃离而未得，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说‘她以一种毫不妥协的方式证明，爱很少能拯救我们，也很少能带来可靠的幸福，而且很少有事情能像我们自己的梦想一样毁灭我们。’读鸡汤读多了，我们可能难以接受，你回忆一下是否你的梦想经常在摧毁你，伤害你？女性难道全部都是屈从欲望的吗？在自由被剥夺，被暴力对待的情况下，她依然是逃不走的吗？大部分情况，女性作为劣势一方的确是这样的。从另一个方面讲，门罗反映了女性这样的处境很真实，女性的脆弱，她认识到，也摆脱不了。”

“姐妹情谊”是世界文学中一个既有的文学术语，许淑芳在研究中发现，尽管许多前人研究者已对其进行过定义阐释，比如“女性强烈一致的强烈情感”，“所有女人都是‘姐妹’，不分种族、阶级、代沟和地区。”

但是“姐妹情谊”在门罗的作品中有着更为复杂的展现，门罗擅长描写女性幽微的情感生活和心理欲望。知识女性与劳动妇女、成年女性与青少年女性之间时而对峙、时而互助、时而相互映射的关系构成了门罗小说的一大风景，丰富了“姐妹情谊”这一女性主义概念的内涵：“我想说这些定义都太理想化乌托邦了，女性之间真的可以不分阶级年龄形成团结友爱的集体吗？门罗作品中，更优越的女性帮助底层女性，但还在求回报，这才能非常真实的建立关系，而不是那么理想化的女性情谊。门罗作品在阐释女性之间相互关系时，有敌对，有对峙，有合谋又有计较，这就是她的作品对女性之间‘姐妹情谊’的一种反思，补充，丰富。”

讲座中，许淑芳教授以门罗代表性的短篇小说《逃离》《激情》《熊从山那边来》为例，阐述其中的“姐妹情谊”和“对位叙事”。对位叙事，指在文学作品或其他叙事形式中，通过并列或交替描写两条或多条情节线索，使它们在结构上相互对比、相互映衬，形成一种对位关系。试图通过这种多元结构来丰富叙事的深度和复杂性。

以《逃离》为例，第一层叙事（主叙事）为“卡拉的故事”：卡拉18岁离家出走，嫁给一名马术训练师。婚后他们的生意不景气，克拉克十分大男子主义。

“他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。就像是心里有多恨她似的。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做得不对的，不管说什么都是说错的。跟她一起过真要把他逼疯了。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。有时候又觉得是他疯了。”

卡拉有时去邻居西尔维娅家打扫卫生，以贴补家用。在西尔维娅的帮助下，她离家出走，前往多伦多。然而半途她又反悔了，下了车，给克拉克打电话，请求他把她接回家。克拉克去找西尔维娅理论，叫她不要再干预他们的家事。卡拉断绝了跟西尔维娅的联系，跟丈夫相处得比从前好了。

这里体现了对位叙事，小说中，卡拉和丈夫经营一个马场，卡拉负责照顾马匹，清理马厩。

卡拉准备逃离失败了，她“像一匹被锤击过的马”，穿在“不是自己的硬邦邦的料子的裤子里”，裤子是西尔维娅借给她的，那么这种出逃的诉求是不是她自己的呢？

是西尔维娅的意志在控制着她，穿上别人的衣服就不是自己了，人也变了一个，甚至精神也是别人的。但是这时候的卡拉脑子里想的所有打算，还是和丈夫克拉克的未来：“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地方驯马……”，她对此很难摆脱。

对于卡拉的逃离，门罗的叙述充满嘲讽，结局不可能那么光明的，其中还隐藏其他叙事。

第二层叙事，即劝说卡拉逃离的这位西尔维娅（加米森太太）的故事：

“背景里的人构成了另一个故事，零零碎碎，如果不用心抓取，就连不起来。西尔维娅是一位大学教师，生活优越，很舒适，看起来没有什么烦恼，从希腊刚刚度假回来，还帮助卡拉逃跑，解决她的困难。西尔维娅的丈夫对卡拉动手动脚，对婚姻不忠诚。这里没有谈西尔维娅什么感受，但你能想到西尔维娅的人生也很悲惨，丈夫是一个这样非常花心的人，也许她也很想逃离，但没有做到。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西尔维娅非要卡拉去逃离，这是她没有做到的事情，两个阶层的女性相互对位映射了。她非常喜欢卡拉，卡拉是底层劳动人民，干活停不下来，但西尔维娅喜欢她小马驹一样阳光健康的形象，但卡拉向她诉苦，她非常失望，怎么和大学里的哭哭啼啼的学生有什么区别啊？她鼓动卡拉逃离，何尝不是她自己有没有实现的逃离呢？‘逃离’这个题目绝不仅仅是在讲卡拉的逃离，次要女性西尔维娅的诉求痛苦也得到了呈现。她从希腊度假回来，带了两件礼物要送给卡拉，一个是从海底捞上来的仿制品，一位男性少年坐在一匹马上，这对应卡拉逃离失败‘像一匹被锤击的马’，但在西尔维娅心目中她是个自由骑马的希腊少年。她还送卡拉一块小石头，认为她应该拥有一片土地。但卡拉对西尔维娅的印象是‘那女人像是中了邪，头脑不清楚死的，又像是在梦游’，两个不同阶层的女性的相互观看，有对位，有误解，有落差，有部分的理解。”

《逃离》的第三层叙事，是小山羊芙洛拉的故事。

最初是克拉克买来安抚马群的工具羊，后来跟卡拉亲近，成为卡拉的闺蜜羊。它经历了出逃-梦中出现-回归-死亡，映照卡拉的命运遭遇。许淑芳教授介绍，小说作品中很多命名都和古希腊有关，比如西尔维娅去希腊旅游，古希腊的《山羊歌》和芙洛拉化身的小山羊也形成一个对应，卡拉和山羊之间是有同构性的，灵性的动物就是卡拉身上的一部分。

在对门罗小说的品读中，牵出女性爱欲、梦想、逃离、梦想、脆弱等种种主题，关于逃离，许淑芳教授引导大家思索：“她逃了一圈回来，怀疑了，逃回来，虽然不自由，是不是也可以是幸福的？但这种幸福是不是软弱的？门罗没有给出答案。女性经常这样，你是否承受得起脱离一切羁绊的自由？在不那么美满的婚姻中不自由，但也可以是幸福的？”

“门罗从来不会给出唯一的答案，阶层垮的女性对位叙事，共同的困境构成了姐妹情谊，但她们的合谋中又有计较，姐妹情谊没有那么纯粹理想化。”

现场互动中，有读者提问：“门罗出生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，和现在女性地位强烈的对比，今天的女性阳刚，更为自由的选择，反而男性阴柔，使得小说当中能够有一种跟现在时代的对比，有共鸣，有反差。”

对此，许淑芳教授结合门罗作品中女性处境，给出女性主义的关怀理解：“很多女性的独立性是增强了，社会文化行进至当下，可能不生育、不恋爱、不结婚的‘三不原则’成了女性普遍追求，但两性差别自古有之，女性内心的一种脆弱，对男性的依附性，对男性阳刚致命吸引力的无法抗拒依然在，女性的劣势很难克服，自我战胜。我还是相信女性还是可以向着一个更阳刚的方面前进，首先要把身体弄得很好，阳气很足，就不会被牵着走了，可以更自由的选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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